第59章
付钰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回忆之色,点头道:“那位老太太素来慈祥,孩儿定会前去探望。对了,父亲,孩儿还有一事相求,不知父亲可否相助?”
付锦知抬眼望他:“你且说来。”
付钰书神色凝重,缓声道:“先前有一批书运往江州,袁安河却拒而不收,且扬言日后凡我付家之书,一概不许入江州。此人素来固执,早年与晚青妤之父交好,后调任江州,其思想与我付家多有相悖。他不仅阻挠平民百姓读我付家之书,更不许才子入我付家学院。孩儿实在不解,此人为何如此忌惮我们付家?父亲可否派几位学士前去探问,究竟是何缘由?”
提及袁安河,付锦知眉头微皱,沉吟道:“此人我亦有印象,确实固执非常。当年他投靠晚府,深得晚大人器重。晚大人去世后,他一直在调查其死因,似乎对我付家有所怀疑。不过,为父以为,此人虽固执,却未必心怀恶意。你且放心,此事交予我,我会派人前去探问清楚。”
付钰书神色稍霁,恭敬道:“多谢父亲,那孩儿便先去书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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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歇,晚青妤终于在一片幽深的树林中寻到了萧秋折。此时他独自坐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衫,仿佛一具失了魂魄的躯壳。他的手臂伤口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瘫坐在泥泞中,发丝凌乱,衣衫湿透,宛如一片凋零的枯叶。
晚青妤远远望见他,心中一阵酸楚,急忙奔上前去,唤了一声:“萧秋折。”
然而雨声淅沥,那声音似乎未能传入他的耳中。
她身后的玉儿与方奇皆驻足不前,心中亦是痛楚难言。公子素来坚韧,即便十七岁那年遭遇那般劫难,亦未
曾如此颓丧。如今他这般模样,怕是心中所痛,远非父亲的冷漠、手臂的伤痛,或是官职被罢黜,或许,是那更深一层的羁绊――晚青妤。
曾几何时,他叱咤风云,手握乾坤,如今却似一切尽失,连父亲的疼爱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二十余载的苦楚,仿佛在这金科之年被无限放大,令他愈发无助与悲凉。
晚青妤疾步上前,目光落在他那受伤的手臂上,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与雨水交织,顺着脸颊滑落。她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握住他另一只冰凉僵硬的手。
他感受到她掌心的温热,缓缓抬起头,那双幽暗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此时,雨势渐小,林间树叶随风沙沙作响,泥水溅起,湿透的衣衫紧贴在他身上。
他望着她,轻轻唤了一声:“青妤……”
话音未落,她眼中的泪水已夺眶而出,她哽咽道:“萧秋折,跟我回去,你的手在流血,不能再这样了,你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见她落泪,挂着水珠的眼睫轻轻颤动,声音沙哑地道:“别担心,无碍的。坐在这儿,反倒让我心静了些。方才浑身燥热,淋了雨,倒觉得舒坦了许多。你先回去,容我再坐一会儿。”
满身的疼痛与疲惫已经让他没有一丝力气。
晚青妤见他如此自弃,心中焦急万分,再也顾不得许多,双手捧住他冰凉的脸颊,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知道这些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不能这样,走,我们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若你不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去客栈,先吃点热乎的,再好好歇一夜,好不好?”
她顿了顿,声音略有轻颤:“萧秋折,这世上的事,本就形形色色,有喜有悲,我懂你渴望父亲的关怀,如今的我也与你一样,也没有了父亲。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我们只要朝着好的方向走,总能熬过去的。”
她温润的话语落在林间,比滴滴答答的雨水声好听太多了。
萧秋折望着她那满是关切的眼神,又低头瞥了一眼自己那仍在渗血的伤口,嘴角轻轻扬起一抹淡笑,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你别太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话音落下,他便微微动了动手臂,似是想证明自己无碍,晚青妤慌忙扶住他,二人刚一接近,萧秋折就又倾身,将她轻轻拥入怀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微弱,带着一丝慌乱:“青妤,让我抱一会儿,我此刻……好冷,只需片刻便好。”
今日清晨,他也曾如此说过,那时亦是想要一个拥抱。她心知他今日承受巨大的伤痛,有些难以支撑,便任凭他抱着。
两人的衣衫皆已被雨水浸透,冰凉刺骨。萧秋折伏在晚青妤的肩头,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我自幼便鲜少得父亲拥抱,儿时还尚能得母亲一抱,可自母亲病后,便再未有过。二十余载,父母给我的拥抱屈指可数。今日不知为何,我竟觉得自己如此脆弱,仿佛成了个笑话,甚至觉得……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青妤,别推开我,今日便让我抱一会儿。”
晚青妤听着他这番话语,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悄然滑落。她伸手回抱住他,感受着他身上那混合着雨水与血的气息,轻声安慰:“无妨,多抱一会儿也无妨。”
她懂他,深深懂得他。亦知他历经了太多苦难,今日之险境,亦是因他们而起。
两人相拥,雨势渐小,风亦停歇,远处隐隐约约似有淡淡的彩光浮现。
方奇站在远处,望着那相拥的二人,心中一阵酸楚。他从未见过公子如此脆弱的一面。往日无论遭遇何等困境,公子皆是从容不迫,从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半分软弱。可如今,在晚青妤面前,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然而,他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也是需要被疼爱的年岁。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许多早已娶妻生子,膝下承欢,而他却仍在拼命支撑着整个家,甚至还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这样的人,确实需要一个人来疼爱。但愿晚青妤,能成为那个疼惜他的人。
晚青妤见他伤口仍在流血,心中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道:“我们先包扎伤口,可好?太医已在马车中等候,我们上车处理伤口。之后,你若想回亲王府,我们便回亲王府,若不想,亦可随我回我家中。”
萧秋折向来不是个畏缩之人,更不喜逃避,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哪里也不去,就回亲王府。亲王府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躲?”
说罢,他扶着晚青妤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又瞥了一眼那仍在渗血的手臂,最后看向她焦急的眼神,心中竟觉舒畅了许多。
方才那一抱,仿佛是最好的良药,令他神智清明,仿佛吃了蜜糖般甘甜。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或许真的可以换一种方式去面对,并非强求,亦非钻牛角尖,或许还有其他出路。
他被晚青妤扶着缓缓向马车走去,两人上了马车,太医早已备好药箱,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晚青妤坐在一旁,萧秋折看了她一眼,忍着手臂上的疼痛,轻声道:“要不……你先下车,等包扎好了,我再唤你。”
晚青妤从未见过萧秋折的伤口究竟是何模样。往日他总是避而不让,今日她定要亲眼瞧瞧,究竟伤得有多重。那伤口已渗出血来,他却仍不顾自己的身体,执意强撑。她安静坐着,纹丝不动,显然是不打算离开。
萧秋折上衣全部湿透,出门时穿得还是一件白色轻薄衣衫,沾了雨水后贴紧身子,勾勒出坚实的身型。他有些窘迫地侧了侧身,脸颊微微泛红。
晚青妤触上他躲闪的目光,动了一下眼皮,目光落在了他受伤的手臂上。
太医见这对小夫妻别别扭扭,轻轻笑了笑,撕掉萧秋折左边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拆开他手臂上缠绕的纱布。
随着纱布一层层揭开,晚青妤的目光渐渐凝固,鼻尖一酸,身子不由得僵直。那伤口触目惊心,血肉模糊,肌肉粘连,令人不忍直视。
她的眼眶瞬间湿润,她伸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看向萧秋折,终是忍不住道:“我真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东西比你的身体更重要?如今这般,若是手臂废了,你该如何是好?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如此沮丧?”
她的语气虽急,却满是心疼与关切。萧秋折见她生气,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他的身体在她心中极为重要。这一瞬,他竟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见她急红了眼,伸手抚了抚贴在她脸侧的秀发,又安抚道:“别担心,我这伤又不算什么,日后自会好的。”
晚青妤见他如此乐观,心中更是堵得慌,却又怕他因自己的情绪而难受,只得勉强笑了笑:“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听到没有?”
她突然就像训斥一个孩子。
萧秋折点头,乖乖应了一声:“好。”
太医一边笑着,一边手脚麻利地为萧秋折包扎好伤口,随后下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