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韦训说:“江湖上也有个别断臂或瘸腿的同行,虽然身有残疾,仍然能健步如飞,只不过要登塔还欠了点。可能字是他写的,进塔的另有其人。”心道那宿营地有上百个人,其中真有这等高手,潜形匿迹让他都看不出来,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宝珠和韦杨两人讨论案情,霍七冷眼旁观,见韦训在这杨氏娘子面前整个人神采飞扬,又有些轻手轻脚的小心翼翼,不仅坐姿身体趋向于她,每当她开口说话时,韦训的眼神都在放光。
绮罗郎君经验丰富目光如炬,心里登时明白了什么,禁不住兴奋得心脏狂跳。
陈师古门下十三个徒弟,除了最后四五个入门晚的,其他人都比韦训年纪大。
然而这个苍白阴郁的小孩儿师兄仿佛生下来就是为了习武的,无论是爆发、悟性或是定力都是绝顶,又坚毅自律,什么招数到了他手里练上几天,便有旁人苦练一辈子都追赶不上的驾轻就熟。
少年武功能力压群雄,又内外兼修没有弱点,自然骄傲至极,多年来把这些年长的同门压制得死死的,哪怕现在已经开宗立派的洞真子等人在他面前也只能规规矩矩低头喊一声大师兄。他有仇不过夜的桀骜脾气,静则潜踪匿影,动则奔逸绝尘,打又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谁都不愿招惹他。
尤其是韦训最嚣张逆反的十四五岁年纪,简直神厌鬼憎,众同门都暗暗盼他栽个大跟头,好好挫一挫这混账小子的锐气。
只是霍七郎万没有想到他栽的是这样一种跟头,毕竟韦训一向没在男女之事上开窍,在梁上什么都见识过,却什么都不在乎。虽有几个美貌同门,他只当人是泥猪瓦狗,切磋较量时从来不怜香惜玉,一视同仁的心狠手黑,打起来根本不顾对方体面。
现在这不可一世的家伙竟然一副患得患失心慌意乱的模样,霍七郎只想仰天狂笑,心想这一票哪怕一文钱不拿,也是大赚特赚。再细细一琢磨,觉得韦训估计还没明白自己陷在了什么坑里,连藏着掖着都不会,更觉得好笑至极,她恨不能立刻发个师门召集令,将所有同门全都喊来看这个猞猁犯蠢的稀罕热闹。
韦训见霍七郎神色古怪,两眼乱飘,坐着不肯走,便恶声恶气地催她:“来这儿打坐参禅了?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备好了?”
霍七郎嘴角勾起,意味深长地含笑说:“大师兄莫慌,这种事向来要从长计议,急是急不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一个是见多识广但是没开窍不心动
一个是瞎子摸象一知半解但是莫名其妙很自负觉得很懂
52 ? 第 52 章
十三郎披枷戴锁,被衙役们推搡着带进狱房之中。他路上稍微试了试枷锁强度,确认能轻易扭断,但想到自己要是强行越狱,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九娘,于是只能隐忍不发,等着韦训接应。
保朗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站在大牢门口迎接。他以为终于抓获真凶,两眼寒光四射,唇边却露出温文笑意。
“小师父,知道我是谁吗?”
十三郎用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道:“路上听官差们介绍过了,想必是保朗特使。”
保朗微笑着问:“那么你又是谁呢?”
十三郎沉着镇静地回答:“小僧善缘,见过特使。枷锁在身,恕我不能施以全礼。”
保朗心中甚是惊奇,这沙弥虽年纪幼小,举止却泰然自若,全无之前抓来那些秃头们的惊恐万状。又想也只有这等江湖异人才能佛塔盗宝,想来不是吃斋念佛的普通僧人。于是对狱卒们使了眼色,让他们拔刀在手,严加防范。
保朗向他展示吊在房梁上生不如死的囚犯,铜盆中烧成红色的烙铁,威胁道:“见到这牢狱中的景象,你难道不害怕?”
十三郎朗声说:“怎么不怕?但是身正不怕影斜,我没有盗珠,如果定数要遭这一劫,那害怕也是躲不过的。佛说‘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这蛇珠之祸究竟从谁身上而起,定是有业报等着他的。说不定是白蛇回来寻仇呢?”
“寻仇?!哈哈,哈哈哈哈哈!”听了这话,保朗勃然变色,一阵令人胆寒的笑声后,他说:“实话告诉你吧,这颗珠子就是我亲手斩杀白蛇夺来的,就算那妖孽还魂作祟,我照样能把它再劈成两截,何况是你这样妖言惑众的秃贼!”
接着命令狱卒:“上刑!”
狱卒们当即过来解开木枷,准备把沙弥吊到房梁上去。
十三郎道:“且慢。”
保朗冷笑:“刚才还嘴硬,一鞭未打,这就要招了?”
十三郎说:“那倒也不是,请让我先把僧衣和鞋袜脱了。这小号的僧衣难得,旧衣铺里也买不着合体的,若是打烂了弄上血污,小僧实在无力重新购置。”
保朗一愣,接着放声大笑。
云遮雾盖,月色黯淡,街道两旁的屋舍静静伫立,深夜时分,窗棂内已经没有光亮。韦训向着工匠们聚居的宿营地快步走去,心里忧虑保朗再去思过斋骚扰,只想快快解决这事。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咚咚咚的碎步声,他停了下来,那脚步声也跟着停下,他再次迈步前行,脚步声又亦步亦趋跟着响起。
从未遇到过这样生涩笨拙的跟踪者,韦训叹了口气,回过身去,等着她跟上来。
宝珠低着头从夜色中走出来,胡服袖子磨破了,肩头撕裂一条缝,又蹭了一身墙灰,一看就是翻窗爬墙时弄出来的狼狈。
思过斋那扇朝外的窗户算不得太高,也接近两丈了,她在没人协助的情况下自己翻了下来,韦训心有余悸,一阵后怕,沉声说:“十三郎轻功不好,他摔下来不过是跌一个跟头,你摔下来,是会折断脊椎脖子的。老杨怎么不拦着?!”
宝珠也觉得自己灰头土脸,不甚雅观,可又没本事爬上去换一身衣裳,她郁闷地说:“我特地支开杨主簿,叫他去煮茶。”
韦训细听她脚步和呼吸声倒是都没有异样,又问:“手脚哪里擦伤了吗?”
宝珠抹不开面子,觉得被小瞧了,骄傲地昂起头:“怎么,难道全天下就只你们师兄弟会武功吗?我也是从小习武之人,不是没受过伤,我还从惊马身上坠下来过呢。”
韦训拿她一筹莫展,只能说:“是是,你才是天下第一高手。我送你回去,还是……”
宝珠哼了一声:“不回!反正夜深了没人瞧见衣裳破了,没有我指点,你也未必能今夜就找回那颗珠子。”她走到韦训身边,意思是要一起前去工匠营地。
既然已经找到字条来源,他们商量过,如果能提前寻回失窃白蛇珠,或许能直接破案,洗脱十三郎的嫌疑,免得劫狱后他拿个通缉犯身份。霍七出城去准备装备,韦训一直不放心宝珠孤身待在思过斋,现在带她在身边亲眼盯着,倒觉得安心不少,也就不劝她回去了。
宝珠不知道十三郎今夜如何熬过,仍是一脸忧心忡忡,韦训劝她说:“那小子皮糙肉厚,从小练功就是挨揍,你刚才要是翻窗坠下,可能比他受伤还重。”
宝珠心道自己学骑射时,身边所有人都唯恐她擦破一点皮,否则少不得牵连责罚,师父们也从没人敢高声斥责,都是好言好语哄着她。而在陈师古门下,一听就要吃很多苦头,她轻声问:“你小时候练功也挨了许多打吗?”
韦训一愣,许多陈旧的回忆沉渣泛起,冒着泡从暗河底下涌了上来,他迅速把它们按回去,轻快地笑着说:“并没有,只要跑得够快,师父就打不着,所以我才练轻功。跑得慢的,就只能跟四胖子一样练金刚不坏身了。”
宝珠有些疑惑,心道:那跑得足够快之前呢?
两个人结伴一路走到工匠们聚居的地方,深夜之中,营地里的篝火多数已经熄灭,只留了一两处余火在黑夜中慢燃,模模糊糊映出一架架帐具的轮廓。韦训凝神戒备,提防那个未曾现身的高手暗中伤了宝珠。
穿过工匠们睡觉的帐具,走到城墙角落,来到之前那座黄昏下葬的奇怪坟墓面前,只见简易的坟包已经垒好,有两个人凑在坟包边上,架着篝火正在煮粥喝。
此举连宝珠也觉得有点奇怪,小声问:“民间丧仪有这样的习俗吗?”
韦训摇了摇头。
那两人见陌生人深夜来访,站在这里不走,有点慌张,站起来吆喝:“哪里来的野鸳鸯,跑到坟头谈情说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