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共长天 玄水真宫小龙虾?人间铁

第361章

钟穆清如释重负,接过一旁鱼姬奉上的酒盏,一饮而尽,见齐云天没有为难的意思,这便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谁知步下台阶时,竟似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道一绊,整个人险些栽倒。好在他立时稳住身形,不过只是踉跄一步。

“叮当”一声,似有什么自他衣襟中掉出,落在地上。

他心中一凛,连忙就要将其拾起,齐云天的声音却已是先一步响彻于大殿之中:“诶,这不是秦真人的发钗吗?”

第四百零七章 四百零七

殿中喧哗因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尽数一敛,所有人皆是顿下手中动作,将目光望向台阶前那个神色瞬间惨白的年轻人。

钟穆清看着地上那发钗,一瞬间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只觉得一道道目光望来,像是扎在心上的刀,整个人几乎要被顶死在大殿中央。他努力按捺着指尖的颤抖,状若无事地将那紫金钗捡起,向着齐云天笑道:“大师兄好眼力,恩师这几日气色不好,也不大理事,这些小物件难免遗落,我只得先收拣起来,回去后一一整理归位才是。”

“原是如此,”齐云天点头一笑,“钟师弟待秦真人,当真是有心了。”

钟穆清勉强笑了笑,倒也不曾乱了口齿:“大师兄能一眼认出此乃恩师之物,才真是有心。”

齐云天的笑意在敞亮的大殿中愈发显得和煦而平易近人:“这是自然。这枚并蒂莲花紫金钗还是当年掌门师祖亲自挑了赠与秦真人的贺礼,秦真人那时极是喜欢。我原道当年内乱初平时,秦真人已是将此物厌弃于浮游天宫外,不曾想竟还收着。”

一旁久坐不语的彭真人原在默默饮酒,此时也不觉留心起殿中的动静。她抬头瞧了眼高处秦真人阴晴不定的神色,抬袖掩去唇边那一丝快意的冷笑,似忧心忡忡般柔声开口:“也不知是秦真人肯留着,还是有人偷偷将自家恩师的旧物贴身收藏了这许多年?这般心意,倒着实难能可贵,只是未免有些不成体统吧。”

此言一出,殿中立时有人浮出些许暧昧的神情徘徊打量着那对师徒。孙真人把玩着酒盏率先嗤笑出声。

“彭文茵,琳琅洞天之事几时轮到你来置喙?当年苏默师兄在时,便是这般教你礼数的吗?”秦真人于高处骤然开口,声音冷煞,毫不客气。

彭真人含笑欠身:“秦真人莫怪,恩师在时,最看重伦理纲常,时常教导文茵‘伦常乖舛,立见消亡’之理,是以乍一见钟真人这般举动,难免大惊小怪了些。自然,这若是琳琅洞天私底下的规矩,那便是文茵一时失言冒犯了。”

秦真人脸色蓦地一变,嘴唇发颤,当即就要掀案起身。她本是气血久虚之人,兼之连日来伤心过度,道行折损大半,大怒之下整个人都似要被掏空里子。沈柏霜眼瞧着不好,立时离席来到她身侧搀扶。

世家几位真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擅自开口。琳琅洞天原是他们请来压阵,以免齐云天为难自身的,谁知竟无故生出了这般事端。

“彭真人,此言差矣。”齐云天忽地出言,笑语间似有几分回寰之意,“钟师弟侍奉秦真人多年,素来尊礼守节。事事尽心竭力,想必也是为了报答秦真人知遇之恩的缘故。至于这紫金钗……”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自钟穆清慌乱的脸上刮过,“秦真人肯将此物交予钟师弟收着,那自然是器重钟师弟的缘故。”

秦真人的神色却因着这番话愈发难看,她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殿下的钟穆清,半晌后,她终是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冷冷出言:“穆清,你随我过来。”

“秦真人,”孟真人沉声劝道,“此事……”

“琳琅洞天之事无需旁人说道。”秦真人强撑着一口气挣开沈柏霜搀扶的手,仍存着最后的傲慢步下高台,大袖一振,卷了钟穆清径直离席。

殿中陡然一寂,一时间无人敢率先开口,自彼此以目光暗示着方才那一番跌宕起伏的戏码。

“倒是我的不是,今日一宴平白坏了诸位真人的雅兴。”齐云天目送那气机远去,端起酒盏抱憾一叹,“合该自罚一杯。”

萧真人瞥见齐云天脸上是假还真的笑意,心中连忙揣测了几分,而后主动开口:“齐真人哪里话?秦真人乃是一时不胜酒力,这才失仪,我等继续尽兴也无妨。”说着,两方又各自敬起酒来,权当方才之事不曾发生一般。

张衍自那紫金钗落地起便始终不曾开口发话,以沉默的姿态目睹了殿中发生的一切,无论是钟穆清的仓皇掩饰,还是秦真人的气急败坏,他都统统看在眼里。而这些,全是因为……他转过头,看向身边那个青衣端然的身影。齐云天似觉察到他的目光,也转头看来,向他笑了笑,举杯一敬。

俨然是志在必得。

临川殿内静得让人害怕,钟穆清跪在水帘外,只觉得一颗心都跳得不是自己的。

秦真人跌坐坐在莲榻上,紧紧闭着眼,似在竭力平复某种情绪,半晌后,才沙哑着嗓子开口:“穆清,如今这里只有你我师徒二人,你无需顾忌,有什么苦衷,大可直说。那紫金钗,你是从何而来?”

钟穆清浑身一颤,额头死死地贴着地面,牙齿在唇上用力地咬出了血。

“你说,你尽管说来,是不是有人暗中算计了你,故意教你拾得此物?还是说有旁的什么缘故?”秦真人见他不答,终是下得莲榻,掀开水帘,来到这个跪倒在地的年轻人面前,“穆清,你放心,今日之事,为师断不会教你不明不白受了委屈。”

钟穆清眼中一酸,再如何要紧牙关,也终是感觉到有热泪淌下:“恩师,弟子……”

秦真人急急截断了他的话,声音放轻了些,带了些宽慰之意:“你我师徒多年,为师岂会不知你是怎样品行的孩子?定是他们故意污蔑于你,拿这种事情可以教你我师徒情分难堪。放心,恩师自然明白,你断无那些藐视伦理纲常的心思。”

钟穆清闭了闭眼,嘴唇嗫嚅着,终是张了张口。

“大师兄好手笔。”

齐云天原是道了句微醺,出得殿中纳凉,独自立于水洲间观看江中月色时,便闻得身后有脚步声不加掩饰地响起。他笑意温然地回身,回望着追随自己前来的张衍:“渡真殿主可是醉了?”

“大师兄今夜一宴虽看似是为与世家结好,实则为的,也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揭露钟穆清那番心思吧。”张衍索性开门见山。

夜风吹得那些龙纹暗显的青衣张扬而凛然,齐云天始终笑得教人琢磨不透:“渡真殿主哪里话?谁又能料到,钟师弟会将秦真人之物贴身收藏?谁又能料到,紫金钗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掉了出来?”

张扬转而看着江心那荡漾的月色:“以大师兄之手段,何愁没有办法教那紫金钗自钟穆清身上落出?”

齐云天轻轻笑出声来,将指尖一滴水弹入江中,溅开一片涟漪波澜。

“不过大师兄煞费苦心这般谋划,却任由秦真人带人离去,岂不功亏一篑?”张衍默然片刻,又道。

“渡真殿主说笑了。今日众人皆在,我又岂能不顾及洞天真人的颜面?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齐云天悠然望向远方,“有些话,当着人前自然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出口,但若到了私下,可就未必了。”

“恩师,弟子愧对恩师……”钟穆清怀着莫大的勇气抬起头来,双眼通红,泪痕满面,“弟子对恩师,确实……心怀恋慕。”

秦真人蓦地睁大眼,退后一步,颤抖地指着他:“你说什么?”

钟穆清用力深吸一口气:“弟子,爱慕恩师。”

“住口!”秦真人厉声呵斥,一手扬起便要扇在他脸上,却终究顿在中途,只死死地指着他,歇斯底里,“放肆……你放肆!”

张衍看着齐云天袖手而立的从容姿态:“大师兄就这般笃定?”

“他会说的。”齐云天向着他毫无破绽地微笑起来,“因为他忍不住了。就像当初,他明知我给他的梭是晏真人的旧物,也还是用了一般。”

第四百零八章 四百零八

夜风吹得江边芦苇轻荡,那零星的芦花轻飘飘地四面散开,落在脸上,有流霜似的凉意。

张衍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动容,似意外齐云天竟肯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旧事。

齐云天微微偏着头,从前习惯于披散在肩头的碎发如今已是端正地束于玉冠之下,仪容无可挑剔:“看来渡真殿主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愿闻其详。”张衍闻言,静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