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7章
“我亦不知晓。”谭定仙摇头道,“但我观之,雍真人使气,信手如小儿捏泥,但利落却胜老翁浇油,炼化途中看似杂乱无章,实则又相互关联,也不知最后究竟会成何物,又要如何应对劫数。”
卜经宿随之默然:“掌门师兄,补天阁虽监督天地气机流转,已知天劫地劫俱是起得,可这人劫,我们却无从查之。诸位祖师大能,也从未留下过明示,这人劫,究竟为何?又该如何渡之?”
“人劫人劫,自然是劫数在人。”谭定仙轻嘘一口气,“可究竟是何人又能如此了得,竟能成为动摇九洲道统的劫数,谁也不知。开山立派不易,守得山门更难,若能靠着依附玉霄度过此关,我也算不负祖师所托了。”
第五百八十六章
五百八十六
北冥洲,元君宫。
极渊之下,破败的殿脊颓丧地倾倒着,一根根断裂的大柱也似犬牙一般参差不齐,一尾碧波金鲤轻巧地游曳过这片断壁残垣,最后迎着水中的波澜一路入得深处。
漆黑的巨蟒疲倦而沉默地盘踞在废墟深处,一度光泽细腻的鳞片哪怕再如何冲洗也是一片暗色。碧波金鲤顺着几根倒塌的立柱夹成的间隙游入,看着巨蟒几乎焦枯的后尾。那种衰竭会随着岁月的推移不动声色地蔓延,直到最后的灵机耗尽。
“老蛇,醒醒。”金鲤的身躯和巨蟒一比几乎小得可怜,它只能用头上的尖角撞了撞巨蟒额顶的鳞片。
巨蟒自沉睡中缓缓醒来,双目尽是浑浊之色,像是蒙了尘埃:“渠侯不在自家洞府坐镇,如何想到来此?”
“呸呸呸,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唤我。”渠岳鱼尾一甩,在它额顶拍了一下,“老蛇,别睡了,出大事了。”
罗梦泽仍是漠然地望着他,没有丝毫动弹之意:“溟沧派可是又打到北冥洲来了?我与你说过,迟早会有这么一日。”
“这次却非是溟沧派作妖,”渠岳上下游动,企图让巨蟒意识到此番事情的重大,“而是那地脉有变!”
巨蟒身形微颤,连带着四面倒塌的断柱也抖动了一下:“地脉?”
渠岳见他终于肯听自己一言,这才放心了些,与他从头说来:“多年以前,你我各自携部族远迁外海,后又因劫数将至,这才回到北冥妖廷重新安顿。归来之时,我曾遣自家的子子孙孙顺着水路将北冥洲乃至半边东华洲都摸索了一遍,可还记得那时我是如何与你言说的?”
“你说,天地清气日渐枯竭,索性水中尚余几分灵机,可保你鲤部一时无虞。”罗梦泽被它晃得眼花,又倦倦地将眼阖上。
“别睡,别睡,你这没精打采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渠岳用鱼鳍努力拍打着他,“老乌龟没了,老晏也去了,眼下就剩咱哥俩,你可不许撂挑子!”
“没睡,你说吧。”罗梦泽被它拍得头疼,闷声闷气地开口。
“可如今不过百余年过去,前些时日鲤部潜入东华洲的后辈们回来报与我,说是如今东华洲水中灵机竟似日渐稀薄,早已不复先前那般尚可滋养。从前地脉灵机就算日有衰微枯竭之像,也终究免不了弥散几成在水中,而如今,竟成了水中灵机反被地脉抽取回去。”渠岳急急又道,“老蛇,你说怎会如此?便真是大劫将至,这也……”
罗梦泽低声道:“东华洲立有定界针,倘若有人私自窃取地气,便会示警报与同道知晓。如今定界针未动,而气机已竭……劫数既然到了,谁也强求不得。”
渠岳一时无言,绕着巨蟒徘徊几圈:“老蛇,我知道这些年你灰心。老乌龟兵解转生,老晏身死道消,俱是那张衍害的,便是你那侄儿……”它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住口,转而又道,“当年那吕钧阳奉命来攻打元君宫,你我知那是老晏的徒儿,这才避而不战,只教那李福去吃了个教训。可长此以往,退让总不是个办法。”
“能有一亩三分地呆着,已是足够。”罗梦泽轻声回答。
“你是可以这么呆着,可你我那些部族中的晚辈又当如何?妖修入道本就不易,难道便要因为我们就此认命,便教它们也断送了前途?”渠岳反唇相讥。
一蛇一鱼之间一时无声,良久,罗梦泽才出言:“老鱼,你我这般又能庇护它们多久?老乌龟孑然一身,说去也就去了,它那转世也已重新入道,你还特地假装成白鲤往昭幽天池看过了。至于老晏,那是他自己选的,谁也怨不得。便是他不被张衍一剑斩去千年道行,秦掌门要他死,他便不死了吗?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了,你我也不会太久了。”
“……”渠岳默然片刻,“难道便真的熬不过这劫关吗?”
“便是熬过这劫关,往后的岁月依旧是煎熬。听天由命吧。”罗梦泽继续道,“至于地脉之变,除了你们鲤部对此天生敏锐,只怕许多人还懵然不知。你若有心,便趁着此时先将你的子子孙孙安顿妥当,勿要对外轻言。”
渠岳点头:“这是自然,这等事情,说出去只会徒惹祸乱。”它陪在巨蟒身边又呆了片刻,这才道,“其实最近三十载,我隐隐觉着总有什么事情将出未出,心里忐忑得很。很早之前,四海水势依稀有变,似有人欲以无名之力统摄,我却未能探清究竟是何人这般大胆,如今观之,那力量竟始终挥之不去。水乃是天地造化之物,但这无名之力所为之事,分明不是一般御使的水法。”
罗梦泽耷拉着眼皮,不再理会它的自言自语。今日同渠岳说了许久的话,已是耗去不少气力。
渠岳知他需得静养积蓄气机,以备来日不时之需,当即吐出一颗明珠砸在巨蟒额顶:“玉霄先前送来了不少丹玉,还指望着我等在北冥洲替他们牵制溟沧,你先用着吧。如今他们主事的那个小子行事很有几分机巧,我也是懒得琢磨,若溟沧真找上了门,我去应付应付也就罢了。”
说罢,金鲤便摇晃着鱼尾游出了这片幽暗极渊。
巨蟒吃力地抬了下眼皮,看着面前那团荧荧光华,若有所思。
“地气?那有什么动不得的?老蛇我与你说,我在上极殿的典籍里瞧见过,昔年那些西洲大能,便曾炼化过一物,唤作‘九还定乾桩’,专做攫取地气之用。那一桩子打下去,啧啧,别说地下,水里的灵机也能一并抽了去,那叫一个干净。”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真到了哪日要拼个玉碎瓦全,别说是攫取区区地气,便是崩散一方地陆灵穴我溟沧也一样做得。”
“什么九还定乾桩,我可不知晓。”巨蟒喃喃着将自己盘踞成一团,任凭巨大的身躯填满这片废墟。
第五百八十七章
五百八十七
“给北冥洲那厢的丹玉可送去了吗?”
周贤扬喏喏地回禀完这数十载间门中诸事后,忽听得玉帘后的声音又是一问。
“已是按大师兄先前的嘱咐送去了。”他恭顺地答复,“元君宫那边倒是答应得爽快,说是愿与我玉霄同进同退。只是依小弟愚见……”
玉帘后传来周雍漫不经心的笑声:“同进倒是说不定,不过同退的时候必少不了他们,是吧?”
周贤扬低下头去:“大师兄明鉴,小弟以为,那等妖修出身鄙薄,不过是一介野物,如何能与我万载道门共谋大事?”
“你可是在奇怪……”周雍的声音始终懒洋洋地,仿佛大醉一场后将醒未醒,“为何我明知那群玩意儿不靠谱,还眼巴巴用丹玉供着他们?贤扬老弟啊……”他笑叹一声,“你可知为何我玉霄与溟沧早就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见一战?”
“小弟愚钝。”周贤扬一揖到底,“早在溟沧四代掌门在位之时,对我玉霄便有颇多掣肘,更有甚者,屡屡冒犯。只是两派山门俱为玄门巨擘,若贸然相争,无论胜负,都必是两败俱伤之局,反倒便宜了魔宗宵小。”
周雍又一次朗然大笑。
周贤扬忍不住暗自抬头,看了眼玉帘后那个恣意风流的身影。周雍依稀披着一件星纹繁密的法袍,正把玩着一朵半开的海棠。在他身侧,竟似还坐了一个背影娉婷的女子,虽不见其容,也依稀能窥出几分艳色。
三十载前,周雍请来补天阁掌门谭定仙请教过炼器之法后,便甩手闭关,不问门中之事,直到近日方才肯露面。只是如今看来,一应炼器宝材流水似的进了玄冥宫,对方却似在这殿中一味饮酒作乐,偷香弄玉,这实在是……
“你这么说,倒也不差,只是还漏了一点。”周雍将那海棠簪在女子鬓间,好整以暇地打量,“溟沧在北,而我玉霄在南,分踞东华两地,相去甚远。真到了大劫之时,远在东华洲另一端的心腹大患与近在北冥洲的蛇鼠之辈,你觉得他们会向着谁先动手?”
周贤扬登时恍然:“大师兄是想借那些北冥妖修分去溟沧派的注意,让他们唯恐自己腹背受敌,主动消耗自身实力在那北冥洲上。”
周雍偏头瞧了那海棠半天,似觉得与那女子的发髻不甚般配,便又摘了下来,继续在手中把玩:“我原也不指望元君宫中那群玩意儿真能派上什么用场,养着他们,与养着几条看门的狗原也没什么区别。我们只管做足了姿态,教溟沧派知晓那群妖修早已与我等为伍,届时无需我等可以引诱,溟沧派也不会允许自己门前有这等怀揣异心的妖物。”
周贤扬心服口服,当即不敢再有任何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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