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梁晔华忙命左右拉住了他。
周晗之凑到梁晔华耳边低声道:“他这话是假,好歹咱们取了青州要紧。”
梁晔华点头,便命黄文涛献出的印玺收了,又命潘琪去余下各郡交割公务,自己则押解着青州一众文武回到了徐州府衙。
良夜沉沉,江澄可已经来到了徐州的驿站,她在榻上咳得厉害。萧安澈从梦中惊醒,忙取了茶水过来,“可还好?”
江澄可抚着起伏地胸口,半晌方才平复过来,眸光黯淡,香汗淋漓,“无妨。”
萧安澈看着她,只觉得她美得让人生怜。脸上潮红尚未褪去,眼下一片湿漉漉的,萧安澈自责地敛着眸子,“定是累到了,都怪我不好,数月未见,方才我……太过忘情了。”
江澄可想起方才的欢愉,更带了几分春色,冰冷的玉指握住他的手,“你别多想了,自入冬以来,一直是这样,我都习惯了。”
萧安澈搓着她的手,拉她进被子取暖,“想你在扬州时,总也好些。可是荆州事太过操劳所致?”
怀中的人儿像是一汪清泉,轻轻一触,便柔柔漾开,“那些老臣都是荆州的肱骨,我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温莹妹妹九死一生拿下的荆州给弄丢了。你们在战场上厮杀,我们在府衙里博弈,都是一样的。”
萧安澈早听说了荆州的波谲云诡,一时感慨,把她揉在胸口。江澄可手指眷恋地绕着萧安澈垂在胸前的长发,愁道:“我好像怎么也睡不着了。”
萧安澈搂着她,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的清甜,那是她走过麦田留下的芬芳,“我陪你说说话吧,咱们许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话了。”
江澄可轻“嗯”了一声,思忖片刻,道:“听说黄文涛降了?”她早听说了青州归降的事情,黄文涛那行径,何其狠厉,她也跟着揪心。
萧安澈苦笑,“本不想让你忧心太过,怎么这些事还是叫你知道了?”
江澄可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这样大的事情,你还想瞒我?”
萧安澈有些无奈,确实,就算他不说,冯绥芸和江慕远也总会把这些说给江澄可听,就算嘱咐了大家都不说,梁晔华也时常会亲自找江澄可问计,算下来怎么也免不了让她操心的。
“先前的宴席上的凶险和后来的刀兵,想来都有黄海涛的手笔,他现在献出这两人便想表忠心,也太便宜了他。”萧安澈道,“不过说来这是好事,终归省去了许多麻烦。”
“沈梅岭是个闲人,黄海涛杀了他也就罢了,只是那崔建春是朝廷大将,哪里是他一个青州刺史能随意动刑的?黄海涛连他都没放过,何止是表忠心这么简单?”江澄可微微抬眸,月光透过窗棂映在她眼中更显沉静,“他这是和摄政王撕破了脸。”
萧安澈剑眉轻扬,“墙头草嘛,先前受命于摄政王来攻打咱们,如今打不过了又摇尾乞怜?”
江澄可摇头,“他怎么不和他主子摇尾乞怜去?就算兵败,大半责任也都是崔建春的。除非……”
“除非他主子不要他了”二人异口同声。
萧安澈含笑看着她,她想得太深,他总担心她慧极必伤,可她本就是遨游九天的青鸾,自己总不能把她锁在后宅。
“青州这位置,是冀州最后的护城墙了,青州一破,京城都近在咫尺了。这青州摄政王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怕不是要西逃吧?”萧安澈摩挲着江澄可的脸颊,思索着说道。
“先前司马彪、秦效成两次大军南下,总共折了三十余万兵力,再加上徐州、兖州的驻军许多也是出自京城,想来摄政王手下也没兵可用了。”江澄可心里暗暗算着。
“难怪今日听耀德和主公讲要预备着西进的事情了。”萧安澈回想起今日在大帐中,周晗之猛然说了这么一句,倒让自己摸不着头脑,听江澄可细细说来,倒觉得茅塞顿开。
“周先生也太高瞻远瞩,我还在想着青州这些人该如何料理呢。”江澄可笑道,周晗之的谋篇布局总是计划着决胜千里之外,可她更关心当下人的生死存亡。
“黄文涛定然不能留了,可他手下那些人……”萧安澈有些犯难,他对这些人存了疑心,可真的一网打尽,却又有些不忍。
“哎,各为其主罢了,终究也不是他们的错。”江澄可心生怜悯,“豫州和荆州不也用着旧人呢吗,大抵不会有事的。”
“你总是这么仁慈。”萧安澈轻轻叹了口气,可若是江澄可不说,他自己恐怕也是会主张手下留情的。
思及此事,江澄可又猛地咳嗽了起来。窗外天色已然开始泛白,萧安澈抱紧她,“浅睡一会吧,今日我们去医馆瞧瞧。”
梁晔华久住在军营之中,一时枕了驿馆的软榻,不留神竟睡到了午后。想着昨日未了的政事,便先来了萧安澈的房中。
门虚掩着,梁晔华叩了扣门,却见是佟诺儿前来应门,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人儿,一手怀抱着一摞重重的书卷,一手开了门,见是梁晔华,屈身行了礼。
“子清和你师父呢?”梁晔华问。
“听说先生身子不大康健,去了医馆。”佟诺儿将他让进来,奉了茶,便回身去继续整理江澄可带来的一大摞书卷,说道。
梁晔华轻“嗯”了一声,随意坐了,随手拾起一本书来看。
二人沉默良久。
“主公实在应该把青州的官员尽皆处死。”佟诺儿手中活计不停,却忽然开口。
56 诺儿
听闻佟诺儿此言,梁晔华一滞。他先前只以为佟诺儿和杨晨然是江澄可亲授的徒弟,自然和江澄可一脉相承,却没想到佟诺儿的心思竟然是这样狠辣。他放下手中的书,口气中隐隐透着阴冷,“你这观点可和你先生大相径庭。”
佟诺儿回过头莞尔一笑,彼时一团稚气的小女孩已是少女模样,一双柳叶眼妩媚之余透着森森寒意,“我先生和萧将军都是极仁慈善良的人。”她顿一顿,“可是常言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对谁都心怀仁爱,可不是为人统领的作风。”
“子清作为三军统帅多年,倒是从来没人说他的不是。”梁晔华晦暗的眸中一凛,闪过杀机。
“那是自然,萧将军品行无瑕,旁人自然不敢说他的不是,倒显得自己品格低劣。”佟诺儿余光瞥了他一眼,不以为意,收好了一摞书卷,闲闲理了一下鬓边散落的发丝。
“那你怎么敢说?”梁晔华冷冷道。
“萧将军宽仁,他和我先生定然都主张饶恕青州群臣。而周大人虽然颇懂制衡之道,可是也难免过于慈悲,想必是要则其要犯杀之。而冯将军对主公总是常怀感念,也从不提相左的意见。主公身边尽是这样的人,可狠厉毒辣的观点也总得有人说出来。”佟诺儿勾起唇角,向前两步,身上笼着夹竹桃幽微的香气。
梁晔华微微蹙眉,佟诺儿却继续开口,“青州只推出沈梅岭和崔建春来抗罪,傻子也知道这事本是刺史黄文涛的主意,不过是让他们两个做这替罪羊。那既然是刺史的主意,他的幕僚又如何能不知道呢?既然知道却最终还是如此行事,可见这一群人里大多都是赞同黄文涛的做法的,对主公您早就是想杀之而后快了,由此,这群人定不可留。”
梁晔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你说子清宽仁,可正是因为他的宽仁,才有扬州的万众归心,才有豫州的不战而降,你说耀德和绥芸慈悲,可他们一句‘同袍同泽’,数万豫州军对他们生死不弃。可见仁慈以待下方是可取之道。”
梁晔华的睥睨震慑着她,佟诺儿却自岿然不动,“扬州是臣服在主公的征战之下的,豫州军本就是周大人和冯将军亲自招揽而成,自然是仰慕他们的人格。这事本就应当因地制宜,倘若都依此法,敢问主公怎么不靠仁善收复荆州?”
佟诺儿垂着眸子,梁晔华却能感受到这姑娘身上散发着充沛力量感,这股力量击中了他心中最幽暗隐蔽的角落,“所以你今日就是专门在这里等我,同我说这些话的?”
“是。”佟诺儿快乐地抬起头,“我知道主公需要我,我也想为主公效力。”
她眼中神采奕奕,充满了自信。她并没有丝毫要掩饰自己野心的意思,也完全不觉得费尽心思主动接近梁晔华有什么不对,像她这样寒门出身的女子,就是要靠自己攀爬的。
梁晔华沉沉看着她,他每日听了太多悲悯和忠义,他确实需要一个像她这样的人,心头稍稍一动,“口说无凭,不如你帮我干件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