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烧着过来的?!”
“出门塞了半颗消炎痛栓,退了一点儿,”他也自暴自弃了,“你拿去养好伐?我是真不会养。”
“那这种地方就不要带他来!”刑墨雷说。
“市委跟卫健局接二连三打电话,他不来怎么像话。”
刑墨雷皱着眉头,最终也只能一声重叹。
日常49(架空篇)
旧年的年廿九,手术室以肿瘤外科刑主任的两台肠癌一台胃癌完美收官一年的工作。新年年初五,同样由他的一台胃癌手术拉开新篇章。
瘟疫带来的阴影使手术病人锐减,院办发了公告,将择期手术开放时间推迟至元宵节后。但别的毛病可以拖,癌细胞扩散不能拖,它不像瘟疫,肿瘤是实实在在能够看得到的,能够切除掉的威胁。
病人有肝转移,手术依然做得干净漂亮,只是整场手术刑主任几乎没有开过口,大伙儿都不敢跟他讲话,也都知道他大概心情不会太好。
佟院长已经在隔离病房待了半个月了。
佟院长是年前进去的,起初的一周他还回过一次家,后来因为感染科主任过度劳累患上了肺隐球菌病,至少需要六到八周时间治疗,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医院。除了必要的会议,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隔离病区里代替感染科主任主持工作。
发热病人多,疑似病例量大,大量的会议与会诊工作令他的休息时间被压缩,因此身体抵抗力下降,还感冒了,把隔离病房里一群小年轻吓得不轻,生怕他倒下。
佟院长不能倒下,就算他感冒、用眼过度到球结膜出血、脸颊浮肿华发骤生,他都不能离开隔离病区,没有人比他更能振作众人的士气。
他家里人这次没来探望。
从前他在SARS病房、在甲流病房,他家里人总要来看他,给他开小灶带好吃的,尤其是刑主任,每天都要来看他一眼,同他说几句话。但这次的疫情扩散的太快了,不但要呼吸道隔离,还要接触隔离。病毒的传染性极强,又没有针对性的药物与疫苗,整幢隔离病区便成了禁地,在他不允许家人来探望之前,刑墨雷已经先隔离了他们。
他把小孩赶去了老人那里,给他们留了一些口罩和消毒剂,自己独自住在龙泽园。他接触大量门急诊病人,防护服与一次性手术衣都不够用,他让给了那些小年轻。
一家人因此不能见面,只靠电话联系。
但他依然每天都要看一眼他的爱人。二十多年以来,他们并不是没有过长时间的分离,也不是没有目送过对方去往危险艰苦的境地工作,但越是年纪上去,便越是好像忍受不了看对方吃苦。两个人都忙,就算是夜里也不见得有空,抽时间视频,一个在隔离病区封闭逼仄的休息室,一个在龙泽园空旷冰冷的自家客厅,常常相顾无言心生无力。
佟西言总问他吃了什么,怕他照顾不好自己,叫他去翻冰箱,又叫他晒被子,又叮嘱他不要在沙发上睡着,说的最多的还是要他注意防护。多数时间刑墨雷都默不作声看着他讲,只有佟西言感冒那一次,被卡他症状折磨的实在难受,红着眼睛小声说了一句我想要您抱抱我,才把这老家伙逼得失态。
操/他/妈,他用手掌狠狠擦了一把脸,说佟西言,这是最后一次,再有这种事你辞职。
他向他投降,手机抵着额头,佟西言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他低哑脆弱的声音。
老子真离不开你,他说,你行行好,别折磨我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工作在临床一线三十年的大主任应该讲的话,但他也是人。在别处他可以是理智冷静睿智可靠的大主任,爱人面前他只是一个平凡真实的老男人。
佟西言知道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他心疼,如果这时候他问他,您真这么想吗,真要我现在离开隔离病房吗,这老家伙会说不出话来的。
当然他不会问,他怎么舍得再撕裂他。
这深夜里的互诉衷肠是彼此汲取能量的唯一渠道,它带来的慰藉可以让他们把自己最稳重强悍的一面展现给众人,带给他们更多的信心与勇气。
尽管刑主任不说话,但他的手术不会因为惧怕瘟疫而停止,只要他如往常一样站在他的岗位上拿起他的手术刀,他便是整个外科的主心骨,是医院所有临床一线员工的心理支柱。
感同身受,心怀恻隐,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苍生疾苦,没有人比他们更敬畏生命,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在疫苗和针对性药物成功研发之前,唯有团结和牺牲才能对抗这场瘟疫。
如四时运行万物生长,救死扶伤乃为医者天命。???
日常50(架空)
除夕那天,梁悦依旧在发烧。早晨八点多烧到三十八度五,他家里大人没弄醒他,用了半颗栓剂塞肛,十几分钟之后烧到了三十九度二。他惊厥着醒过来,浑身每一处都痛,不让抱,人不清不楚的,光就是呓语叫爸爸,好像叫爸爸才能减轻他的痛苦。
陪在他床旁不眠不休的大人添了不少白头发。
明明前一天黄昏已经退烧了,隔了十二个小时却又烧了起来。但总归比前面几天要好了一些。病程的前四十八个小时他连续高烧到三十九度,退烧药几乎无效。
这个体温没几个成年人能扛得住。
市里来过几个电话询问他的情况,烧得厉害的时候都是他家里大人替他接。除了关心,他们还要他去开会,还等他干活。
东家听电话的时候阿姨就在客厅哭着骂,当官一张嘴,百姓跑断腿,病得都起不了床了还要来催,是欺负家里没大人呀。
老太太管不了什么众志成城共克实艰,她只要她的小悦好好的。
从小到大梁悦体质都很差,周围要是有人感冒发烧,他就是第二个。他家里大人应对这些很有经验的,因此这回第一天就觉得不对头,下午发烧,夜里就抱回了医院,检验结果显示是流感。好在血常规与胸片无异常,只是淋巴细胞略有升高。
急诊办公室里大伙儿都有点害怕,怕他出事,尽管这位大领导年纪小性格不好还有些不务正业,但他毕竟是全院两千来号人的盼头,是这条大船的掌舵。
急诊科主任偷偷问他家里大人要不要做一下新型肺炎核酸测定,非常时期,以防万一。
老花匠拒绝了。
没必要浪费资源,他淡然道,目前他还没有指征。
他这样说,大家伙儿便都安心了一些,毕竟他真的很像他们已经去世了的老院长,很容易使人混淆,看见他便觉得一切都有了依靠。
一直到九点来钟梁悦才退烧,趁着阿姨出门买菜,他让大人陪着偷偷去了医院。
除夕也没个除夕的样子,人心惶惶,发热门诊就诊人数一天比一天多。
佟副院长全面负责隔离病房工作,忙得没空回家,年迈的孙副院长一天到晚跑东跑西开会听指示学习知识再赶回来开会培训传达指示,身心疲惫血压飙升还在坚持,管理物资的宋副院长除了开会便是四处筹备,一个口罩看得比自己的手指头还珍贵,还要严格管控网上的信息舆情,连退休了的王副院长也过来帮忙指导防保流调小组工作,对病人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协助疾控中心对社区里的密切接触者进行排查追踪。
几年前前任院长的意外去世已经让这个管理层团队养成了自觉自律的工作习惯,某些方面他们就如同明代的文臣,被统一的价值观和道德观约束,年轻的院长对他们而言,更多的只是一种平衡和象征。
他们没让梁悦进负压病房,按佟西言的话说便是没有必要,无论是肺炎病人还是他这个流感病毒携带者,都经不起交叉感染的打击。
或许您可以帮我们应付一下媒体,他隔着玻璃同他打电话,一双漂亮的眼睛带着疲惫温和的笑意,还有就是,您能不能跟局里说说,抽调一些其他医院感染科和ICU的医生护士过来换岗,这里边的工作环境久了容易影响情绪,自己压力大,工作态度可能也会受影响。
不管经历什么样的难事,佟副院长都淡定从容。他心肠软,体恤同事,不愿是自己职责没到位才使他们吃苦受累。